萬花筒

當年，我5歲，你11歲，整整大我6歲。大人們說你是個壞女孩，父母不管你，你變成了野孩子。記得我們初次的邂逅，是2005年的那個炎熱的盛夏。午后，太陽沉悶的強光從乳白的云層中瀉下，狂熱的紅暈無情地“烙”在我的左臉，很難受。我瞇起雙眸，前方大片迷離的光霧，遮掩住你瘦弱的輪廓。第一眼，你留給我的印象是，削瘦。不是電視劇中的狗血橋段——一個家境貧寒，弱不禁風，三餐不飽的女孩……你家庭富裕，有揮霍不完的錢財，甚至不能用“吃得飽，穿得好”來形容你的生活。你發現了我，轉頭，直視我的眼瞳，無意間對上你的目光，打了一個寒戰，我竟在大熱天，感到了鋪天蓋地的涼意襲來。你那清麗、凜若冰霜的美眸令人生畏，冷卻了周邊的溫度。你緩緩踱到我的身前，我怔怔地抬頭，不知為何，我好害怕你的神色，我聽見自己略帶哭腔的聲音，“姐姐……你想……你想干嘛？”你知道我怕你，你第一次，慌了。你笨拙的拍了拍我的頭，輕聲安慰，“小妹妹，姐姐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而已啊……別怕，姐姐給你買雪糕?！薄皻垺标柹驳暮婵臼刮业难壑辛髀冻鰩追制谠S，我睜開斂下的雙目，在你的瞳孔間，看見狼狽的我——汗流浹背，滿目倦怠。于是，我呆泄地點了點頭。沒想到，你竟真將我拽進超市，讓我選了一盒很貴的雪糕，當看見你掏出100元紅鈔時，我看到了收銀員阿姨鄙夷的眼神……沒待我反應，你丟下一句：“以后我們就是好朋友了！”轉身跑掉了。當時，斑駁陸離的光影投射到你身上，你的背影，有一點無措，還有一點倉惶。我知道，那次的相識，不是偶然的路遇，不是緣分的刻意，只是單純到不能再單純的一次交集。后來……記憶開始模糊……后來——每一次見面你都對我莞爾一笑，摸摸我的頭，我發現，你每次都會帶上你的寶貝——萬花筒。每次都是同一個，都是筒身有著海洋藍背景紙，很漂亮的一個萬花筒。你會對著那個小小的孔看上半天，看完后一定會滿足地嘆口氣，并且嘴角噙著一抹淡笑。我問，“姐姐，那里面有什么？”你還是笑，“你長大便懂了?！庇谑?，我開始期待那個萬花筒里的地方，那個迷幻的空間。我只要看到姐姐你放下萬花筒后的招牌動作，我就會沖你翻個白眼，無奈地搖頭，“‘萬花筒’，你是不是喝了迷昏藥？”“討厭。”你也不怪我，只是俏皮一答，裝出一副嬌嬌女的模樣、我不滿地瞪你，“‘萬花筒’，你好像更喜歡你手里的那個家伙吧？”你一怔，淡淡皺眉，“好像是吧?！蔽抑溃阍谶@里，這個城市中，唯一信任的只有萬花筒和另一個城池。和你分別后，我滿身灰塵就奔回家中，媽媽一看見我白凈的衣裙上沾滿污點，會輕輕嘆氣，“別跟她完了，你會被帶壞的……”恐怕只有我明白，你是個好女孩。過了3年，我8歲了，你——14?！斑€記得那個萬花筒么？”你問我?！昂呛牵痪褪悄阋郧疤焯毂е哪莻€么？嗯，記得?！薄敖憬恪湍?，因為你長大了?！蹦阆駛€大人，語重心長地道。我笑，說你騙人，就你那癡迷程度，怎么可能送我？你倒也不反駁，從身后取出萬花筒，遞給我。幾秒的時間，我沒有反應，一會兒的當機，我興奮地將它舉到眼前，哇——世界被分割成奇怪的幾何圖形，卻是美麗的花色，生動的紋路，絕美的世界……我側身，將萬花筒對準你的臉，頓時，我的眼前，我的世界，都是你，你那漠然的臉。“也許是因為這個世界太殘酷，太無趣有太枯槁，所以才會有萬花筒，來迷惑人的眼睛，幻變出一個美麗的陷阱，萬花筒，承載著人類的夢想?！蹦銚P起嘴角，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，灼傷了我的眼……在你的笑中，我看到了美好的瞬間。也許是跟你混熟了，我越來越像你，說話也愈加放肆，終于有一天，我媽被激怒了?！安粶试诟莻€壞孩子玩！太不像話了！”媽媽氣急敗壞，泛白的面頰浮出惱怒的紅霞。我扭頭，不予理會。媽媽吼道：“你要是再犯，看我不收拾你??！”看著她憤怒的背影消失，才從桌上拿起萬花筒，將眼湊近孔洞，那個繽紛的國度似乎觸手可及。那之后，我終于懂得你的感受了。同一天夜晚，你手中拿著萬花筒，不耐煩地翹著二郎腿，躺在樹蔭下，霸占了整條木椅。你嘴里“叼”著棒棒糖，有點拽，有點酷，有點流氓。幾個大人路過你身邊，小聲地議論著，你感受到了那些異樣的眼光，帶著歧視，不屑，唾棄。那些議論“刺啦啦”地將你的心活生生撕成兩半，深深傷害了你?！斑@野孩子，真沒修養，瞧她那拽樣！”“聽說她爸媽不要她了！這種人留著有什么用？”“嘖嘖，以后怎么在社會里混喏……”“小聲點兒，別說了，她聽到了……”“……”——這些是我從那個收銀員阿姨那兒聽說的，我知道，她有些夸張，畢竟你不是那種人。那天之后，我們沒再來往，其實我和你至始至終，似乎都沒有什么感情，我們并不貪戀這份莫名的友誼，我們的分開并未讓你對萬花筒分心，就像大人對你的厭惡你已司空見慣。你是因為太寂寞，才會有這么孤僻的性格，你不想跟人們較勁，可是他們卻和你作對，你漸漸失去了信任，你只對萬花筒發呆，你依賴它。之后，每次見到你，你還是照樣給我一個微笑，是那種陌生的簡單問候，我還你一個笑，就在擦肩而過的前一瞬，我發現，你又換了一個萬花筒。親愛的“萬花筒”姐姐，你說得對，正是因為生活不夠美好，所以萬花筒才帶給你我美好，才能讓我們在支離破碎的現實中，重新尋覓到一個完整的島嶼。